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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,一段4分多钟的视频,在浙大老师、学生的朋友圈里悄悄流传。大家都被感动了。
这是蒋克铸教授的最后一课。在浙大玉泉校区的第一教学楼报告厅,他为150名来自浙大各个年级和专业的学生,上了一堂《漫谈设计思维》。
蒋老今年84岁,已经退休20多年,原本是浙大机械工程学院资深教授。不过,他不愿意就此放下珍爱一生的教鞭,退休后反聘到竺可桢学院,继续上课至2008年。今年10月份,蒋克铸向学校提出,希望能够再度走上讲台,向学生分享他积累了一生的宝贵知识。理由是,“害怕人走了,经验没留下来,这是最大的遗憾。”
在网上流传的并不十分清晰的视频中,整整三个小时的课,头发花白的蒋老一直坚持站在讲台上,并一丝不苟地书写板书。对于站着讲课,他甚至有些“倔强”,说:“站着上课,是一名老师最基本的素养。”
为这一天的课
他准备了两周
11月10日下午,84岁的蒋克铸踩着他的“座驾”——当时花费400多元,购于上世纪80年代的26寸凤凰牌自行车,从求是新村来到位于玉泉校区的浙大机械工程学院,途中用了大约10分钟。
“看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出现在第一教学楼门口,喘着气,微笑着向同学们打招呼,那一幕真美好。”浙大机械工程学院学生党总支书记项淑芳说。
蒋克铸的课,实践性很强,他退休前教的《机械原理》和《机械设计学》都是学院的热门课。
学院在几天前就发布了消息,现场来的150名学生,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。其他学院对设计感兴趣的同学,也慕名来听。
认真的蒋克铸提前半小时来到教室,穿着一件藏青色夹克、头发稀疏花白的他安静地坐在第一排。下午一点半,他缓缓站起,慢慢走上讲台。站定,全场掌声雷动。
蒋克铸深深鞠了一躬。这是他退休后,十年来第一次站上浙大机械学院的讲台。
“年纪越大,就越想回到课堂上,给现在的学生讲讲自己积累了一辈子的那点知识,希望能传承下去。”蒋克铸说。现在条件好了,教材、材料都不缺,但老一辈的那些实践经验,却越来越少。
蒋克铸上世纪50年代毕业于北京钢铁工业学院(现北京科技大学),留校任教十余年后,调到水电部第十二工程局富春江指挥部工作,上世纪70年代末到浙大任教。因为教学和实践岗位都待过,他深知高等院校“设计学教育”中的实践缺陷。他认为设计的目的就是落地为生产实践。
在他的最后一课上,他讲了很多自己亲身经历的关于实践的例子,并不下十次地向学生强调实践的重要性。
为这一天的课,他足足准备了两周。
所谓“教授”
“教”时要“授”,示范最关键
原定的上课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半,但由于蒋克铸想讲的内容太多,整整拖了一小时的堂。老人恨不得,把肚子里所有的知识,都倾囊相授。
原本准备了四个部分的内容,因为讲得太细,做了很多备课内容以外的引申,结果只讲完了第一部分。蒋克铸为此挺不好意思的,临下课,向同学们保证会将余下的内容整理成文档发给大家。
蒋克铸年轻时练过体操和跳水,而且水平很高,有一次在比赛中半月板撕裂,多年来膝盖不便。在讲课现场,大家四次请他坐下讲课,但他总是摆摆手,一直坚持站着讲了三小时。
他认为站着上课是教师的基本素养,“只有站着上课才能示范和演练。老师在写题和板书的时候,学生同时在动脑。所谓‘教授’,‘教’时要‘授’,示范是最关键的,不然与网络授课又有什么区别呢?”
蒋克铸习惯板书,虽然因为年龄大了,抬手画图时胳膊明显地难以伸展开来,但他仍然一丝不苟,不肯简化任何一个细节。
讲到工程实例时,蒋克铸鼓励同学们深入实践才能有真正的体会,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张1米多宽已经泛黄的图纸,这是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为建设富春江水工机械厂绘制的图纸。
浙江大学机械制造及自动化专业研一的学生陈斌也在现场听课,“那张工程图纸页泛黄,折痕处有些撕裂,当蒋教授打开这张图的时候,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设计精神。那是对设计的尊重,对技术的精益求精,并满怀情怀与热忱。”
现代教育有个遗憾:
一代人的经验难留下来
蒋克铸不愿意“享福”,他乐意和学生待在一块儿。
虽然浙大机械工程学院经常会派代表来家里慰问,但他心里更觉得“不舒坦”。他说:“我是拿着国务院特殊津贴的,证书上写着‘对高等教育有特殊贡献’。难道我退休后就白拿着这份津贴享清福?”所以在1994年退休后,他继续到竺可桢学院上课。
随着年纪越来越大,蒋克铸很着急。他认为现代教育有个遗憾:一代人离开后,实实在在的经验留不下来,现在的年轻人要重复我们以前走过的弯路。“我们每一个老教授都有一笔巨大的知识财富,应该传承下去。我也想像孔夫子一样周游六国,把毕生所学都传给年轻人。虽然有学生觉得我严格,但只要还有一两个学生愿意听我的课,我就要一直讲下去。”
“教书和写书相反,写书要求的是上升到理论,拿个版权。而讲课,是要用最少的时间,交出最好的答案。老师要自己先把知识消化好,再把自己的所得毫无保留地教给学生。而且不要总是讲定义和理论,要由简入繁,运用道具,不然学生没有具体的概念。”
本以为,上课做设计一丝不苟的蒋克铸,生活中也应该井井有条。不过,让钱报记者有些意外的是,在他家一面墙上,十分艺术感地挂了些摄影图片。有一面玻璃橱柜里,摆的全是工艺作品。
“这些都是我爱人的作品。”蒋克铸的妻子是一名高级工程师,因为自己全身心都扑在教学中,家务事都是老伴在打理。提起妻子,蒋克铸脸上还会浮现温暖而害羞的笑容。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,下班回家一推门,伴随着饭菜香,就能听到老伴的调侃:“哟,我家老爷回来啦。”
2008年老伴去世对蒋克铸的打击很大,正是在那时,他决定正式离开讲台。“那时对我来说唯一的宽慰就是我教的班毕业了,这也是我教的最后一个班。”
蒋克铸从桌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幅香港回归纪念日的工艺剪贴画,这是二十年前他们夫妻合作的作品。他抚摸着这幅画,眼神伤感,缓缓说:“她生病时,我总是在工作。但她从不抱怨,常常就着一碗冷水、一个饼就这么对付着吃了。”
他在老伴的墓边为自己留了一块空碑,现在已经篆刻好了墓志铭。“‘我造物,故我在;我育人,故我在;我创思,故我在。’这是我给自己写的墓志铭,这是每一个从事教育的人都应有的价值观。”